绕过神殿,就是连成片的独立小院了。
湖水的尽头也在这里,地面铺着白色的砂子,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些踏石,一直排到湖边。弯弯曲曲的小道上,栽满了各式花草,一群妇女在院子里闲聊,弹着三味线。
妇女们……
这座豪宅里,居住着数不清的女人。
这其中除了少部分姓松平的,其余大部分,都是仆人。
到了内院这里,规矩就多了。
织作微弯着腰,把双手贴着小腹,一路往深处走去。
转眼间,来到这里,已经有十七年之久了,十七年如一日啊……遥想刚毕业那会,恍如还在昨日。
那时候她身边的亲人都在说以你的能力,去做仆人太可惜了。
明明拥有如此出众的容貌,只要把那浓密的黑发梳成高挺的岛田髻,凭借着良好的学识,肯定可以嫁进一个富贵人家当阔太太的,何必要靠着女人单薄的身躯在这么个斗争激烈的大家族做仆人呢?
过了那么久,恐怕就连织作葵本人,都不清楚当年选择来松平家的缘由了。
是是是,她虽并非出自华族家庭,可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芭蕾舞编导,也算是一个书香门第成长起来的女孩。宽松但并不简单的家庭教育之下,她从小就培养起了读书和舞蹈的兴趣,小学时代就能抱着一两本英文书看个不停,芭蕾舞跳起来也十分优美动人。
二十岁时,从东大毕业。
那时候的她还很心高气傲的,她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自己就算要结婚,也得是男方入赘才行。
虽然有很多人被她的相貌吸引,其中不乏前途光明的年轻学士和天赋逼人的年轻画家。
不过她始终不愿意被婚姻的传统所束缚,加上想要展露自己聪明才智的小心思,便转头去英国进修了一段时间,学习戏剧和芭蕾舞的相关知识。
关于未来,她实际上没有太明确的规划。
和父亲一样去大学当女讲师,或者和母亲一样去编导芭蕾舞,都是不错的选择。那时候的她,体态还很纤弱,她的性情也如她那纤弱的体态一般,没有那股能够和世俗长期苦战的坚强力量。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开始时都能够满腔热情地面对。
但很快她就会像花朵枯萎了一般,耗尽了全部的气力。
在英国呆了还不到一年,就因为不适应异国他乡的环境,加上无处不在的隐形歧视,她便灰溜溜地回到了日本。回家后的一个月内,她都在思考着这件事,自己一个弱女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孤身一人在这功名利禄的城市里耗费自己珍贵的青春岁月呢?
名誉、地位、权势、体面……
这类模糊的概念,一直搅动着她心绪,让她不得安宁。
一个月后,一位大学同学找上门来了。
——松平清姬。
那是个天色黯淡,阴云密布的冬日午后。
她记得很清楚,身穿黑色和服的夫人一出现,整个房间就恍若太阳降临了一般,被照得亮堂堂的。尊贵的夫人对她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后,她就不顾家人的劝阻,收拾行李当晚就跟夫人来到了松平家。
自那以后,夫人依然维持着大日般的耀眼光泽。
而跟在夫人身后的她,则成了夫人的影子。
在松平家,她和夫人形影不离;离开了松平家,她就代表着夫人的意志,去到哪儿都能享受毕恭毕敬的招待。
那种刚毕业时的倦怠感,曾让她懒惰了好长一段时间。
进入松平家后,已经冷却下来的功名心,又再度燃烧了起来。
她在这所大宅子里犯错,改进,积累学习,一步一步地,爬到了外姓人能坐上的最高位置;除了在御夫人面前需要保持恭敬外,她若是较真起来,可以不必给任何人好脸色。
到了如今,地位与财富对她都不缺了。
可随着年龄即将奔四,那种刚从学校毕业的无所事事的倦怠感,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机械式地安排手下的人做事,陪夫人散步聊天,然后一个人在院子里如野猫般在夕阳下徘徊,过着仿佛雕版印刷一样刻板的生活。
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耽于空想。
名牌大学毕业的织作葵,自然也不例外。
夜里开始变得辗转难眠起来,忧郁朦胧地回想青春年华的次数,越来越多。
往昔的情景活灵活现地浮现在眼前——倘若学士和画家向自己求婚时答应了会怎么样?和现在这副模样比较起来,究竟哪一种更幸福呢?
其实她对现状并没有不满足的地方,但某些事总是悬着,似乎已经断绝了希望。
还年轻的时候,有异性献上真诚的爱情时,她虽然断然地拒绝了,但心里的确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得意和骄傲,认为这是对一个女人的莫大嘉奖。
然而进入松平家之后,她就再也与异性无缘了。
这是一个及其古老守旧的家族,加之蒙着一层阴森的诅咒,日常生活中根本接触不到男人。在如同花朵最美绽放的二十到三十这段岁月里,她芬芳柔软的心灵,根本无暇描绘对男性的感想,就连和男性单独相处都没有过。
不过就算有,那时的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用高傲的姿态回答说还没有闲暇考虑那种事情。
现在年近四十了。
终于开始想那些事了,但已经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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