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张平家中。
张平一家已经收拾好细软，张成功还有其余在此次事件中遭受波及的徐氏商会领队，全都在这里。
“徐林，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张平问道，“我感觉李仁寿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若是在大秦境内，说不准他接下来还会对你做什么。”
张平这几天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举家迁往关外，蛮子那里虽说贫瘠，但十余年前的行商中，也和本地势力建立了友好的联系，即使现在两方打仗，可看现如今边境的动静，似乎这仗也打不了多久了。
而且那里好歹没有人会针对他们，至少针对不会来自李仁寿这等权贵。
徐林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张平一家，还有张成功那些人熟悉的脸，仔细看了一圈后，他便出神的望着窗外。
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了，返回燕州时，那场大雪，应该是最后一场了。
冰雪在正午时分消融，又在夜间结冰硬化，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耕种了，也不知道这千疮百孔的土地，来年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如今不只是张平这些人要走，很多横山城本地人也都在陆续迁移，这几日走了多少了？徐林也不清楚。
郑珏死后，新任的“天老爷”恐怕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谁知道会不会是第二个郑珏？
张成功见徐林出神沉默，便站出来道：“徐老弟，要不我们一起去关外吧，在哪里我们未必不能有个安逸稳定的生活。”
安逸的生活么？徐林没来由的想起老爹让自己当捕快，老爹老娘让自己娶小穗……
这都是为了让他有一个安逸的生活，安逸稳定，离幸福、快乐是不是就能近一点？
可他还是摇摇头，说道：
“我还要找我爹娘的线索，虽说在大秦，朝廷的势力压得天下抬不起头，李仁寿等人更是只手遮天。
“可至少有一处是安全的，那就是咸阳，况且在那里更容易接触到我现在接触不到的信息。”
张平有些急，便道：“咸阳与龙潭虎穴又有何异？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若是李仁寿再害你，该怎么办？”
徐林心里一暖，他看着那些人的脸，虽说此前并非全都记得，但都有一丝熟悉。
这都是徐氏商会的人，即使现在徐氏商会已经散了，可他们听徐林仍然想要返回咸阳，仍然面露焦急之色，仍然在担心他这个“徐氏少爷”的安危。
徐林笑道：“不必担心我，这几天忙着横山城的事，没来得及和你们说这个好消息，现在我已经是夫子的弟子了。”
“夫子？”张平的脑袋一时宕机，好一会才尝试道，“是稷下学宫的那个夫子？”
徐林点点头，张平仍然一叹，却没在劝说。
夫子却是很强，以稷下学宫还能在咸阳独善其身这一点便可以看出。
但不管如何，张成功还是认为咸阳极其危险。
人的命只有一条，一个人只能活一次，在生命这件事上，容不得半点马虎。
可谁还能劝的听徐林？
一时间张平不大的小屋里，所有人全都沉默下来。
良久后，张平拍了拍徐林的肩膀，说道：“你什么时候走？我们送送你。”
徐林摇头道：“不了，咱们一起。”
细雪仍旧卷刃，徐林没来得及找铁匠将其修缮，抑或是希望回去后，还能看小穗为自己保养武器。
小穗要是将细雪恢复如初，是不是也就证明她不会再为此事生气？
小穗那张有些愠怒的脸浮现在徐林脑海里，他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在分别的时候，竟然把人家打晕了，还是在她放下所有防备的时候……想到此处，徐林便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把小穗当成一个侍女看待，只是小穗一直抓着侍女的身份不放。
徐林也不清楚，当侍女有什么好的？大家明明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需要你给我打工……
张平听到徐林所言，便点点头。
他回身对着一众前徐氏商会成员道：“各位还需要再确认一下自己的东西吗？”
无人说话。
张平又道：“各位可想清楚了，此去背井离乡，不知何时才能返回，说不准，便是再也没有返回的那天了。”
依旧无言。
张平道：“那便……出发！”
张平前半生一直跟着徐氏商会走南闯北，浪荡天涯对他来说不过家常便饭。
再者说，如果想见江南的迤逦风光，便去江南一趟；想体验大漠戈壁，便去漠北；若是想要体验异域风情，周边大小数十国，哪个去不得？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岔路上，徐林与众人作别，张平站出来笑道：“当时没和你喝的痛快，如今分别，便送你一壶酒。”
一只葫芦高高抛起，徐林将其接过，见张平所作所说，便仰头喝下一大口，随即大笑一声道：“就此拜别！”
两方一同抱拳示意，随即徐林便策马向南，马蹄嘚嘚响个不停，消失在远方，张平驻足原地，久久注视，久久无言。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回忆起和徐老爷闯荡江湖的日子？那些因为利益出现的争端？那些挣扎？又或者是早已分道扬镳的兄弟？还是定居横山城后，安稳的生活？
他说不清楚，反而徐林的脸不止一次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里。
婴孩时期牙牙学语的徐林，稚童时期一脸天真的徐林，几月前刚刚练武时，意气风发的徐林。
张平早已将徐林当作自己的孩子，自然忘不了这个孩子曾经的一切，还有心中那份对向往的江湖。
不知道当他真正处于江湖之中，会不会失望？
直到张成功提醒，张平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
他对着张成功笑笑，可那个笑容却无比苍老……其实张平已经年过半百，马上接近耳顺之年了。
确实已经很老了啊，人一老难免伤春悲秋，难免回忆过去。
马车吱呀呀的行进，车轮压在残雪上发出略有刺耳的声响。
前行二三里，张平忽然抬起马车窗帘，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横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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