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安静。
只有方圆认真在本上记录的“沙沙”声。
瞧见她在店小二，郎中，店老板处画了一个圈，严正宽的名字处画了两个圈，石米打断道，“你怀疑严世伯？”
“不应该怀疑吗？”
“当然不该，严世伯是石家的故交，逢年过节，两家都会聚在一起。”石米不悦道。
“你可知道严老板曾是江湖中人？死在他手中的无辜的人不计其数。”
“浪子回头，才更加可贵。”
“浪子回头？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方圆满脸鄙夷的神情，“并且，我不认为他是浪子回头，而是另起炉灶。”
“你有什么证据，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严世伯。”
“你看上去很激动，冷静一下，”方圆盯着眼前红着眼睛的石米道，“你和他关系不错？”
“五岁那年，陈博涛率领农民起义，直逼京城，最后被打得节节败退，一小队人马，逃至中京，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嗯？”
“当时，父亲恰巧在外经商，”石米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家中被起义军的人闯入，烧毁房屋，抢夺银钱，奸淫丫鬟，杀死护院如同踩死蚂蚁。”
“你逃出来了？”
“在姨娘们的帮助下，母亲带着我，从狗洞中钻出，仍被歹人追逐，娘带着我从白天跑到日头溅落……”
“逃走了吗？”方圆握紧拳头关切问道。
“没有，还是被堵在了一个死胡里，”石米回忆道，他眼神落寞，“我第一次看见傲娇的母亲下跪求饶，口中呼喊‘放过孩子’，而我当时就是个只知道哭泣的傻子。”
“你还小。”第一次方圆有点怜惜石米，“起义军放过你们了吗？”
“没有，他们骑着马，围着我们转，污言秽语的谩骂，”石米眼神突然一亮，脸上爬上天真的笑容，“那时，严世伯赶来了，一人手持砍刀，骑马冲进起义军，见人就砍。”
“很残暴，他江湖的外号便是‘严一刀’，市井里闯出来的屠夫。”
“残暴？”石米不断摇头，“那些歹人喷溅的献血，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盛开最美丽的花朵，好浪漫，男人的浪漫。”
“男人的浪漫?”
“对，敌人倒下的哀嚎声，仿佛喜鹊悦耳的啼叫，因为第一次见到母亲笑了，笑得那样灿烂。”
“你的价值观扭曲了。”
“方姐姐，先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是我，你便理解了。”
能理解他当时的处境，方圆仍默默背诵道，“这是防卫过当，按《大梁律》第九十三条，最起码是二十年的牢狱之灾。”
“正义的暴力，我希望永远是法外之地，我希望这个世界，正义的拳头多一点。”
“这么做是错的，有困难，你们可以去衙门报官。”
“报官？”石米轻蔑道，“当时的知府赵大人，在起义军南下的同时，便携全家逃往南面停战的蜀州，剩下的衙役为求自保，闭门不出。”
方圆沉默了。
“夕阳西下，严世伯赤luo上身，满身刀伤，面目狰狞，拎着滴血的砍刀，一人站在巷子口，歹人莫敢靠近的情景，是我见过最美的画卷。”
“你同他感情很深厚？”
“是的，你可以说父亲不是，但不可以说严世伯，”石米严肃道，“即使他杀了爹爹，我也认为一定情有可原。”
“荒唐。”
望向烛光，石米挺直腰板，悠悠道，“从那天起，我就暗暗立誓，一定要做一个像严世伯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呵呵，”方圆轻蔑的笑了一声，“你并没有？你活成了歹人的模样，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嗯？”
“前些天，你抢夺了城北十二岁的小姑娘，燕儿和花儿；今天，你逼疯了新郎，抢夺了别人的新娘，这样的例子我还能举出很多，想听吗？”
“三人成虎，方姐姐，你是否亲眼看到？”
“还需要我去看吗？我来中京一个月，石少爷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
“是不是名不符实？”
“呸……名副其实。”
“白衣惹尘土，只需心如故。”
“还白衣，我看你就是尘土，如果不是你做的，你应当向世人解释清楚，活得坦坦荡荡。”
“人言可畏，我又何必浪费时间，”方圆怀疑严正宽本就令他不悦，又一再挖苦，石米冷嘲道，“恐怕明日的街角传言是，方捕头在我的房间过夜了，你也要要挨家挨户好好解释去了。”
“哼，无风怎会起浪？”
“无风？”石米望着烛台上忽明忽暗的两支蜡烛，满脸坏笑道，“风来了。”
猛地吹灭蜡烛，石米扑向方圆。
“啊。”
“大胆。”
“……”
屋内吵杂四声起，门外人见屋内灯光熄灭，变得躁动。
尤其陆伍更是抢先一步，便要冲进去。
见此情景，二姨奶含笑宽慰道，“不碍事，陆捕头莫着急，米哥儿玩闹呢。”
众人还是跟随陆捕头，推开大门，冲进门内。
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石米趴在地上，一只手被方圆禽住，背部被方圆用膝盖顶住。
动弹不得的石米，没了之前的坏心思，柔声求救，“姨娘，救我，孩儿好怕。”
“方姑娘，这是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从头发丝爽到脚后跟的陆伍，没了之前的慌张，反过来安抚道，“二姨娘莫惊慌，这是米哥儿玩闹呢。”
仆人拉开二人，重新掌灯后，才退下。
“米哥儿不许再玩闹。”二姨娘关门前嘱咐道。
“孩儿不敢了。”
这是石米的真心话，他瞥了一眼身手矫健的方圆。
“方姐姐，刚才我唐突了，”石米立即认错，并呼唤道，“胡三，送些茶水进来。”
“我不与你计较，偷袭捕快，你是要下狱的，”方圆威慑道，“你快回忆一下，别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良久。
端着托盘的胡三敲门而入，将托盘上的两个茶杯分别递给二人，“这杯是……少爷的，这杯是方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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