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女子没有稍作停顿，立刻转身奔向另外一名跨马追来的白衣男子。几个健步后，她一脚踏中那匹被砍掉脑袋的黑马的腹部，整个人腾空跃起，身形在空中舒展开来，矫健得有如一只展翅的苍鹰，她右手一剑格挡住男子尚未砍下的弯刀，左手一剑齐齐扫过那人的胸膛，一排鲜血喷涌而出，那男子坠落马下，头重重地撞到一块乱石，脑浆崩裂，一命呜呼。
在兔起鹘落的瞬间，黑衣女子连杀三人，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剩下的三名白衣男子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他们策马围住女子，一拥而上，一阵乱砍乱劈，欲将她乱刀砍死。女子舞动双剑，左支右挡，虽然未被砍中，但也无力反击，更无法逃离，她的气力消耗很快，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事情发生得突然，场面如此血腥，我们看得心惊肉跳。那女子显然是个波斯人，同为祆教徒，初见她击杀三个大食士兵，商队里有不少人小声为她叫好，等她落了下风，体力渐渐不支，又不禁为她捏把汗。
曹得山走过来，悄悄问曹禄：“父亲，我们要不要帮帮她？”
“我们是商人，不要牵扯到他们的战争中。”曹禄横了他一眼。
曹得山又看看我，我想都没想就说：“我不是商人，我去。”
说罢，不等曹禄回答，我飞身上马，拔出剑，拍马跑向正在激战的四个人。
一个白衣男子见我过来，便停止攻击。他骑着马朝我走几步，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想来是大食语中的“不要多管闲事”。但我偏偏喜欢多管闲事，从前在长安大街上，没少为卖花卖火石的小女孩和卖炭卖油的老人家打抱不平，属于不爱读书爱打架的纨绔子弟。
我懒得费口舌，他不是江湖中人，不必讲江湖规矩，于是一言不发，马速不减，手中长剑一抖，一招“聚顶”，罩向他脑门。那男子身体往后一倒，挥刀想要架开我的剑，我招式未老，剑到半途转了方向，变成“穿针”，直刺他的肚脐。出手速度加马速，我的剑去势甚捷，那男子躲闪不及，一剑便被刺落马下。
我一击即中，商队中稀稀拉拉地响起一片喝彩声。剩下的两个白衣男子见又一个同伴被杀，连忙掉转马头，往来路逃去。
那女子却不放过他们，她一个助跑跃上一块大石头，右手倒握长剑，奋力将长剑掷向落在后面的男子。长剑贯胸而过，伴着惨叫声，那男子翻身落马，即刻毙命。
女子还想再投一剑，但最后一名男子已逃出数丈远。她无奈地看我一眼，见我骑在马上不动，便用粟特语大喊：“别让他跑了，不然你们商队就完了。”
我猛然醒悟，赶紧拍马冲上大路。那男子在崎岖不平的山坡上跑了一小段，速度不快，马蹄还打滑两回，不一会儿就被赶上。我很轻松地截住他，剩下的事更轻松，他没来得及做任何抵抗，我只往前随随便便送一剑，事情结束了。
杀完人，我打马回到刚才厮杀的地方。那女子已经拔走投出的剑，捡起丢掉的弓，骑上大食人留下的马，她满身满脸都是泥土、杂草和血污，容貌不甚分明，从模样身形上看，大约十八九岁，头发金黄，两只眼睛像绿宝石一样晶莹透亮。她待我走近，便说：“谢谢你，再见。”然后把缰绳一拉再一抖，掉头向东奔去。
我心想，救你一命，还不知你叫什么，你就跑了。再转念一想，人家这是在逃命。
黑衣女子没跑出多远，一阵急鼓般的马蹄声从山谷西边传来，那声音回荡在山谷间，像来了千军万马。我回头一看，千军万马倒没有，但这白花花的一片少说七八百人。这些人的装束和之前六个人一模一样，全是白衣白头巾。他们远远看到山坡上的尸体，纷纷拔出弯刀，高举过头，几百把刀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伴着催命般的马蹄声，像雷电一般向我袭来。
一见这阵势，商队骚动起来，有些人开始摸家伙。曹禄连声喝止，让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我没料到冲动逞能会惹来这样的麻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一手握住马缰，一手横举宝剑，傲立于山坡上，怒视着滚滚而来的敌人，心想我大好男儿，能拼命战死也不错，至少没有辱没长安少年的志气。
这时，耳边马蹄声响，黑衣少女跑了回来，她到我身后停下，大喊：“跟我走。”我茫然地看着曹禄，曹禄冲我点点头，示意我赶快走。我想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便掉转马头，双腿一夹，马飞奔而出，与那少女一起向东逃去。
我边跑边回头，看见大食骑兵冲上两侧山坡，绕过商队后再合兵一处，他们全部在追我们，没有为难商队的其他人。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便专心致志地跟着那少女逃命。
我们跑了大半个时辰，大食人也追了大半个时辰，我们的马比之前更加疲惫，速度减慢许多，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近。那少女不慌不忙，在她的带领下，我们越跑越偏，路况越来越差，不再是宽敞笔直的大道，而是坑坑洼洼的谷间小路，路两旁的山势渐高渐陡，树林越来越密，分岔和拐弯也越来越多。那少女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每遇到一个分岔和拐弯都会提前告诉我，又奔跑一阵后，竟将大食人甩开一大截，但始终未能摆脱。
这时，那少女对我喊道：“拐过前面那个弯后跳马，然后往山上跑。”
“好。”
拐过那个弯后，我先重重地拍几下马屁股，然后左手持剑，右脚前抬跨到左侧，接着便跳下去，落地后又跟着马去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十几步才稳住步伐。那少女也已跳下马，我们一前一后跑进路旁的树林里。我用眼角余光看到马继续向前飞奔，又拐一个弯后从视野中消失，只留下一道未消散的烟尘。这山林里的草木又高又密，那少女竟能找到一条小路。所谓小路，只是杂草丛间的空隙。我们猫着腰，像两只亡命的狐狸，沿着这些空隙钻上山去。山下传来大食骑兵的马蹄声，此时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也看不到他们。我们只管往上爬，不再理会他们，不知道他们发现我们跳马后会如何。
[1]扎格罗斯山，伊朗第一大山脉，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与伊朗高原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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