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枭烨咽下含血的碧绿药丸，便觉得再也难以出声，伸出颤抖的左手，抚上小雨唇边的血迹，小雨看到窦枭烨恢复了行动，唇边笑得更灿，可眼里的痛苦更深，渐渐转为迷离，然后眼睑一合，把那双清亮透明的眸子隔开。
窦枭烨失神的将手停在小雨的唇边，脑海里掠过在石川的种种：用小孩儿伎俩骗他开口，看到他中计吞下粥后的欢喜模样；怯怯的拉着他衣袖问他讨药钱的小心翼翼；反应激烈的说是是非非对对错错的一本正经；桃花林里以百日醉迫他带着她的狡诈；马车里十指相扣时面上的坚定与羞怯……
过往与现实重合，此时，那个叽叽喳喳、活蹦乱跳、从来没遇见什么挫折的丫头，就这样静静的躺在他旁边，气息微弱，体温渐冷。
太静了！
兵器相撞听不见，生死搏斗看不到，流水潺潺太遥远，杨柳飞扬太模糊。
一个陌生人，相识不过一个月，救他，信他，不图什么，只是因为当初的偶遇，只是因为一句“救人救到底”，单纯的不知人世险恶，受了重伤却忍着疼痛一声不吭，时不时耍下小聪明，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又温柔的伸出一双手。
这样一个年少无知的丫头，就这样安静的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祥和而安宁，与平时迥异。
“春花”间太过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微弱，一个压抑。
平时嘻嘻哈哈的富家公子如坐针毡的坐在花无眠的身边，看着花无眠没有焦距的眼睛，讷讷开口，“你不开心？”
见花无眠不搭理自己，吴曲尴尬的抓了抓后脑勺，“那我给你变戏法吧！”
依然没有回应。
吴曲却是不管不顾，笑眯眯的凑得近了些，伸出手在花无眠眼前晃了晃，“看，什么都没有是吧？”
扯了扯嘴角，吴曲依旧不放弃，手掌一开一合，献宝似的放到花无眠面前，“你猜里面有什么？”
没等花无眠说话，事实上吴曲也没有指望花无眠能回应他，自顾自的摊开手，手里是一枚铜钱，用一根红色的丝线系着，铜钱之上隐隐还有锈迹。
花无眠全身一震，毫无焦距的眼睛开始凝在那铜钱之上，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被吴曲一口截住，“哎哎哎，怎么把这个变出来了，这种市井里的小东西。”手再一合一开，铜钱早已不知踪影。
花无眠愣愣的回过头来，侧头看见吴曲一派斯文的脸，吴曲皮肤很嫩，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大苦大难的富人家的公子哥，眉毛微浓，嘴唇微薄。吴曲看美人终于肯看自己，喜得得意忘形，“哈哈，果然变戏法最能讨女孩子欢心，虽然变出来的东西太过寒碜了，嘿嘿。既然虞美人肯搭理小爷，那么和小爷共饮一杯可好？”说着，手就去取桌上的白瓷细嘴的酒壶，手一斜，细细的银线便倾入酒杯之中。
吴曲将盛满琼浆的酒杯递给花无眠，花无眠略略迟疑了会儿，竟伸手接过，双手捧着酒杯，呆呆的看着吴曲，吴曲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双手执了杯，与花无眠微微一碰，便一饮而尽。
看花无眠呆呆的捧着酒杯，并没有喝的意思，吴曲笑道，“小爷都喝了，碰了杯不喝酒实在有违礼数，虞美人不会不给面子吧……”
吴曲的话还没说完，花无眠便将酒盅凑到了唇边，微微的抿了口便直皱眉，吴曲以为花无眠会将酒杯放下，却看花无眠眼睛一闭，一杯清酒下肚，花无眠的面上便染上了一层红晕，看起来多了丝生气。
临河的岸边，缠斗已近尾声，“花无眠”被两人逼得步步败退，胸口上紫色翎羽刺中的地方晕染开一片暗红，让她气喘不已，她似乎对花凌颇有忌惮，除了自救不会主动攻她，相比花凌，凤儿就显得有些吃力，“花无眠”软剑已在她的右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花凌仗着“花无眠”对她手下留情，专攻她难以自救的地方，掌中一柄匕首，刺、削、挑，使得滴水不漏，看“花无眠”被花凌缠着，凤儿不顾右臂的伤，双掌交叠，直拍“花无眠”胸口，“咯”的一声，“花无眠”胸骨碎裂，人趔趄后退，花凌的匕首又已逼至面门，“花无眠”急忙之下，软剑一递，缠住花凌匕首，剑尖犹有后劲，就要在花凌手臂上拉出一个血口，却被“花无眠”奋力收回，劲力一发一收，震得心脉一窒，恰恰花凌脱了桎梏，手中匕首又刺了过来，在紫色翎羽之上，透胸穿出。
“花无眠”目光阴冷，偏偏带着笑意，嘴角勾起一个让人很不舒服的弧度，只听她嘴唇一张一合，“公子……公子算漏……算漏了你……”
花凌眼神一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花无眠”已咬破牙缝里的毒囊，嘴角鲜红的血便被一层黑血淹没，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凤儿本想亲自杀了这人为谷主报一剑之仇，看到她服毒自尽后，心里一震，头微微一偏，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人，脚不沾地的飞掠了过去。
花凌抬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花无眠”的身边，蹲下来，手指颤动的轻轻揭开“花无眠”的人皮面具，面具被揭开，是一张艳丽的脸，眉角上扬，说不出的妩媚，因为中了剧毒，面色铁青，瞪大的眸子隐隐含着解脱还有遗憾。
紫茹。
花凌心里一抽，紫茹，她仅仅只见过三次的女人，出自一品红堂。
第一次是在试炼厅，她左臂接近残废，肋骨断了三根，嘴唇肿得老高，面上还有一道血痕，眼神冰冷，却在看向哥哥的时候隐含柔情；第二次，她被调派到百花馆做着卖笑的营生，卸了冰冷，她妩媚动人，周旋在王孙贵族之间，跟在花乾身后的花凌看不懂她，一个转身，她到花乾面前，冰冷不再，妩媚不再，是恭敬与肃然；第三次，便是这一次，冰冷杀手、青楼名妓，凭着高超的演技扮成虞美人花无眠，最终不愿成为阶下之囚，服毒自尽。
明眼人都知道紫茹对花乾的感情，可花凌知道哥哥不可能多看她一眼，但她却为了能让他多看一眼，一直拼死奋斗，接近完美，最后为了他贡献出最后一分力、一滴血，她笑，却因没能完成任务而憾。
心情沉重的将手覆在紫茹的眼睛上，将她的眼睛阖上便站了起来，突然，花凌觉得眼前一花，想是蹲久了的缘故，果不一会儿又恢复了视觉，仰头看着天上的日光，花凌心里不无凄苦的转过头，看着慢慢坐起身子的窦枭烨。
紫茹为了哥哥可以做到这般地步，而自己为了他，会怎么样？
一边是兄长，一边是他，她怎么可能如紫茹一般走得那样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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