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结束了，在今天永远结束了，即使复原也不可能了。
三个小时，火星城内的秩序还没有恢复过来，事实上各个大人物正在联系不知道哪里去的手下，连士兵都还有三分之一无法联系到。
这段时间已经让广场上的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躲进地下室里。但这片空地上并不是什么也没有。
往常光洁的地板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凌乱的布条、还未干涸的血迹，以及——那一团团不规则分布的组织和人体。
因踩踏而死绝不是个好的死法，无论是面朝下朝上，胸腔都会遭到连续不断的冲击，全身软组织破坏，骨骼开裂甚至断开。
可以说，被人群踩踏后的人体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的组织。
整个广场显得寂静而诡异，褐色的液体在被过滤的阳光下反光，让人毛骨悚然。
直到这时，程心才明白刚刚那些要员被紧急送出城，火星受到了来自地球的报复。
她知道这一定会发生，但没想到那么快。
在想象中，在皮尔的蓝图里，地球在无能的PDC领导下正自顾不暇，陷入粘稠的泥沼无法动弹，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才能缓慢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而这段时间里火星已经在自由的发展下建成了自己的力量，拥有与地球匹敌的太空舰队，最终陷入旷日持久的对峙。
这场另类的冷战最终会以火星的蒸蒸日上和PDC被民众推翻而结束，而人类终将迎来自由，所有人将迎来解放。
程心当然不可能全信，但她觉得，即使是以最坏的情况想象，那也是一年以后的故事了。
但残酷的现实将她打醒，PDC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能，反而一算时间，火星刚刚出事就做出了应对，几乎是立刻就回手打了一巴掌。
可以想象，在这一轮袭击的后面是一次又一次，只会越来越强烈的报复，直到将火星夷为平地，将每一位反叛者送上绞刑架为止。
一出手就是核弹，上百枚核弹的攻击，这是多么疯狂的人才能做出来？
程心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第一次到PIA，然后听到那个男人咆哮的时候。她突然明白，过去自己的二十年之所以会认为PDC软弱又无力，仅仅是因为没有到达上层而已。
她相信，在PDC的总部里，在空间站最中央的隔室里，在各大国地下深处的灰暗建筑里，时刻有一群像维德一样的冷酷政客守着，像毒蛇一样冷眼看着一切。
他们的软弱只不过是伪装，只要有任何的威胁出现，这些毒蛇就会一拥而上，拼尽全力咬伤不自量力的敌人，然后用毒牙注入所有的毒液。
之前的一切，昨天的荣誉和赞美仿佛都是可笑的表演，在那些人看来不值一提。
或许现在他们还顾忌平民，但当时间磨尽了耐心，当火星变得越来越强大，道德和良心都变得不值一提，几十万人，当然很多，但地球一年就能提供百倍的人才。
原本以为遥远的未来，突然就变成了几乎确定的明天！
程心已经看到，就在几个小时之后，在火卫二之外，上千枚更大，速度更快的圆柱状物体已经启动了它们的引导弹头。
陀螺仪上晃动的综合感知系统悠悠转动，隔热罩下仿佛是一只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弹体中部环绕的密密麻麻的脉冲火箭就是恶魔脖颈上的尖刺。
它们冲进了大气层，隔热罩与大气摩擦产生出耀眼的光芒，火星城的人们只能隔着穹顶承受着刺眼的光，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一枚导弹以数十倍音速冲破了穹顶，予以厚望的拦截系统在高速前仿佛不设防，最终那枚上百万吨当量的氢弹在离地面五十米的时候被通电，在气压降低之前，膨胀的火球就侵蚀过以血汗建设的土地，躲在其中的人类如同泥地下的虫子，被无情的高温和冲击波毁灭，最终以气体的形式变成大气中的各种元素。
恍惚中，这一切已经发生，那些集会上的千百张脸失去了狂热，表面的组织被整齐的融化，只剩下其后骇人的白骨。空洞的眼眶注视着程心，注视着那个因一己私利毁掉所有人的罪魁祸首，他们好像无声地再在说：
“你有罪！”
如同溺水的人突然被救起，脱离幻想的程心感觉胸腔上似乎去掉了一块巨石，肌肉组织和肋骨一起剧烈起伏，吸入久违的空气；垂体分泌出的物质刺激着心脏，砰砰地将血液泵入冰凉的身体，让她稍微感觉到了肢体的存在。
闭上眼，末日般的景象再次在脑海中呈现，一个个头骨的眼眶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仿佛要将她吞噬，程心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跌跌撞撞地拍打着皮尔的办公室门，急切地想要让他停止反叛，向PDC投降，给自己，也给所有人一条生路。
但对于此时的皮尔来说，正刚刚压下怒火、浑身就像个火药桶一触即发的他只看见了一个头发凌乱风言疯语的蠢女人。
“你要我投降，向PDC投降？让我们苦心建立的联邦舰队一炮不发自捆双手跪在地上，要无数为了自由而牺牲的战士们死不瞑目，要我，要所有人重归于PDC的残暴专制之下，去承受他们的迫害？”
皮尔气极反笑，他打声音一点点大起来，从椅子上站起在桌后左右踱步，低着头自言自语。
鼓起勇气的程心挺直站在他的面前，睁大双眼用质问的神态看着他，立即就想知道答案。
皮尔很想叫来卫兵，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杀掉她然后再像这样除掉那些无能的手下，但最终还是强行保持理智，竭力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对着程心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现在投降，我们的未来会怎么样？
你作为叛军首领，对，虽然你是名义上的，你打可以对审讯的人说这一点。但我保证你会被送上绞刑架，然后和我一样耻辱地死去，伸长舌头像个厉鬼一样瘆人。
不只是我们，所有的组织成员都是，即使是最轻的也会受到终身监禁，而你说的‘无辜的人’，你以为他们会被接纳然后正常生活？
不，PDC只会让他们顶着罪犯的名义改造，拿着最低等的生活补贴，在荒凉的平原上没日没夜地工作，为那些贪污犯建设美好天堂！
醒醒吧！我们早就无路可退！任何的投降都只不过是痴心妄想，别在这么天真下去了！”
没有像之前一样用各种各样的高帽子和“大局”忽悠程心，皮尔已经意识到现在得让这个女人认清事实，知道投降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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